冷潮 第61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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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?她酒醒了一些,但又没全醒。 ??走在路上—— 一时有局内人的放纵,一时又有局外人的茫然。 ??等到了酒吧,两轮龙舌兰下了肚,她舔着唇上的盐霜,这放纵才变得更加心安理得。 ??人清醒的时候总觉得不在活着。反倒是醉了,身体或思想,总有了某种不完整性,方能体会生的痛快。 ??光怪陆离,灯光一串接着一串,小型的闪电,照亮各人脸上的夜色。 ??疯魔般的快乐横流一地,黏得慌,人踏上去,双脚不能同时沾地,如同沼泽里头跳舞,又像是原始人献祭。 ??梁倾也在其中摇摆,等着那闪电将自己一层一层撕开,证明血肉的鲜活。 ??不多时场子里有了一阵骚动,她们随人潮看过去,只看得见一个婀娜的背影,有壮汉护着,长发闪着粼粼的光,往二楼去。 ??周围有人在议论,梁倾听不懂,还是徐悠听了,纳罕,报了个名字,说:“没想到明星也来这儿玩。” ??“这也不奇怪。这儿寸土寸金的,走几步就能踩着一个名人。我有朋友在这儿生活的,隔三差五就能在排挡遇到陈奕迅吃牛腩。” ??“二层是vip room?”徐悠问。 ??“是。之前朋友生日我去过一次。” ??- ??三人又蹦一阵,出了一身大汗,急忙去吧台重新点酒。 ??有个男人凑过来,梁倾醉眼朦胧,无法细看,只闻到他身上一阵古龙水,令人发昏。 ??那人大概是港城人,先是对她说粤语,见她不解,换成撇脚的普通话问,“美女,不介意的话,我请你们喝酒,认识一下。我叫mark.” ??酒吧搭讪是稀松平常的事情,何况她们今日刻意装扮。 ??徐悠笑着,用粤语回:“我叫maddie,那是linda和sally.” ??她临时编的名字。宋子虞笑得前俯后仰。 ??那男人自然也听出她说的瞎话,不过这样的场合里谁都说着瞎话,说:“刚刚看sally好像喜欢跳舞?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跳。” ??梁倾反应过来,sally是自己。 ??她抬头去,眯着眼睛,细看那男人的脸,只看到他一口牙齿,广告中才有的那种亮,也令人发昏。 ??“好巧,sally。” ??梁倾听这一声,很耳熟,乍然梦醒的惊悚,转身看,还真见周岭泉活生生站在面前,活生生地笑着,又分明在嘲讽她。 ??“好巧。周...总。” ??宋子虞和徐悠见了来人,表情比梁倾更震悚。 ??“和朋友来玩?”周岭泉问。 ??“源衡的同事。南城湾项目上见过的。” ??梁倾顶正经地介绍。 ??周岭泉收起那副表情,也顶正经地冲宋子虞和徐悠颔首。 ??后两者一时讷讷问好,眼睛不知往哪儿放才好。一则她们日日夜夜在群里八卦的人站在面前多少有些做贼心虚,二则也没想到他与梁倾是在酒吧里遇见了也要问好的关系。 ??这还不够。 ??三则,宋子虞喝了点酒,灵感乍现,忽然想起,那天在港城,她于街角瞥见的送梁倾上班的人,不就是眼前这位。 ??难怪后来在南城,她觉得周岭泉眼熟。 ??周岭泉问梁倾,“不去跳舞?” ??梁倾这才如梦初醒,见那白牙齿的男人早已不知所踪。 ??她摇摇头。后知后觉,发现自己在他面前是比平时还寡言的。 ??“跟我出去走走?” ??梁倾被他这一问,皱了皱眉,回身一看,宋子虞和徐悠却也不见了人影。 ??“她们去跳舞了。”周岭泉好心提醒。 ??梁倾不信,犹疑是梦。 ??—— 否则为何方才像是把全世界的快乐攥在手里,此刻面对他,又有种失去的隐痛呢。 ??“你方才在上面看见我的?” ??“是。给一个朋友送行。” ??“不急着回去?” ??“我那个朋友是最不缺朋友的人。何况... 我想我是不是也得给你送送行。” ??“你怎么知道的。秦兆名说的?” ??“是。” ??两人默然,各自挑着拣着,有许多话说,但嘴上掂掂,又都觉得不够好,于是在酒吧华丽的灯光里蠢笨地沉默着。 ??后还是梁倾先整理好,笑道:“好巧,我穿的是你送的裙子。” ??周岭泉笑笑,调侃道:“还得感谢这裙子,我在楼上一眼就看到你。我就想,天底下还有你这么吝啬的人,明明这么好看,唯独不穿给送裙子的人看。” ??珍珠白的绸缎长裙,剪裁简洁,是许久前蒋玲玉推荐的那个小众欧洲牌子,如他所想象,极与她相衬,那club里灯光赤橙蓝绿,在她身上滚过去。 ??忽一会儿灯寂下去,只剩这身月一样白的裙,和她月一样皎洁的脸。 ??两人从后门悄然离场,把那喧嚣揉皱了,顺手扔进垃圾桶里。 ??外头又是个清朗的夜。 ??- ??“那边那么好玩,怎么偏要出来散步。”梁倾问。 ??“你这结论有偏差。我不觉得好玩,我想你也不觉得好玩,那儿怎么就成了好玩的。” ??梁倾不与他饶舌,只问,“若是不好玩,你怎么又做常客。” ??“哪能事事都为了好玩。” ??他淡笑,过一会儿,问她:“你答应那人与他一起去北城了?” ??梁倾摇摇头,“北城我是要去的。只是不是他的缘故。他人很好,只是和我总有些不相同的地方。” ??周岭泉不接话,梁倾也不去看他的脸。 ??两人并肩同行,不时侧身让着醉醺醺的路人,男男女女,挽着胳膊踢踢踏踏地走,时间在尖沙咀失控,人来了这儿,亦会丢失睡眠。 ??他们是方圆大几公里内,唯一有心事的两个人。 ??后走过一个拐角处,发现是条侧街,街道忽地下泻,眼前清净了,只看得见南方夏夜沉沉的蓝的天,煦暖的风吹过来,一块洋瓷招牌在他们头顶吱吱响,写着“赵祥庆牙医”*。 ??这儿眺望得见码头,梁倾兴起,要去坐星光小轮。 ??她来港城许多次,这次终于算是游客的身份。 ??上了船,两人本落了座,后有一家四口,是游客模样,梁倾看他们寻不到一家四口能连着的座儿,便让给了他们。 ??两人寻了船舷处僻静些的地方。 ??- ??船渐离岸。海上的冷和潮便向人扑来,岸上的种种热闹忽地就消失了,像八音盒盖上盖子。 ??沉默也具象起来。 ??周岭泉靠着那船栏,双肘撑住了身子,仰着脖子细细呼吸。 ??城市在他背后,亮闪闪一线,是一条昂贵的钻石项链,又似一条冰凉的绳索。 ??而他的脸,融进浓黑的海里,留一双眼睛,幽幽看着她。 ??这城市在远处,也红着眼,幽幽看着她。 ??梁倾生怕他坠进身后的海里。 ??“梁倾,那我与你呢?”他喃喃问。 ??“什么?” ??“我与你是相同的还是不同的?” ??他捡起了方才的话题。 ??梁倾笑笑,温和地说,“... 我这个人,不够好,也不算坏,有时算计着过日子,贪婪得很,有时又鄙夷自己,想洗心革面做个真正的好人...真诚的,可爱的那种... 周岭泉,我总觉得,你与我是很相像的。” ??周岭泉听了,正起来些身子,恢复一种慵懒,道,“梁倾,这我恐怕不能同意你。” ??“你比你自我评价的要好许多,但至于我,我一定是比你想象中更坏更懦弱的... 所以我不能同意你... ” ??他收敛神情,定定看着她,接着说。 ??“你不会不知道,若你和我全然一样,我们之间也不至于要结束。你和我在一起,明明很快乐,不是么?” ??说完,又摇头笑,亦有种忍痛的意味。 ??“也许吧... 也许你是对的。可若说有什么不同...”梁倾垂眸,梦呓似的喃喃道“其实我知道,有什么不同。” ??她面朝着那夜里的海,海里的夜,思绪空了一会儿。 ??继续道,“其实有些话,是不值得说的,好像电视剧里说的,说了便是输,便是恋爱脑,狗皮膏药... 可是,现在想想,男男女女,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,哪有那么多输赢...” ??她亦撑上那栏杆,生出奇思妙想,觉得那海之下一定是个黑洞,将这文明世界的海水,陆地,将她脑子里这社会给她的教诲,手段,都吸了进去。 ??她和他站在这儿,不太好不太坏的两个人,赤条条的,还管什么语言上的含蓄,情感上的输赢。 ??“若有什么不同,大概不是你说的那些,而是因为我好像爱上你了。你从前说过的,这个世界上称之为爱情的关系太少。但我想,能称之为爱情的瞬间,却一定是有的。” ??“什么样的时候呢?” ??周岭泉顶正经而好奇地问。似乎他们对谈的是什么物理百科。 ??梁倾苦恼一阵,解释道,“大概是... 大概是你不是周岭泉,我也不是梁倾的时候。” ??午夜,或者落雨天。灵魂不需姓名,骨与肉倾诉低语,欲望清澈,逃避是种英勇。 ??新年后那次他们在南城的出租屋里谈天许久,相对而眠。